勤干:捧颗丹心利国家
宁东能源化工基地办公区
一个国家,一个民族,要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,不搞国产化是不行的,这需要很多能够承担技术难度高的企业,进行首台首套产品的研发。在宁东能源化工基地,人们的记忆中有着一个个难以忘却的被人卡着脖子、被人牵着鼻子的经历。那种感觉,对很多人来说是心中的苦涩,但又难于启齿。对于从事技术工作的人来说,本质上都有国产化情怀。技术落后了,就得受制于人。采访中,一群宁煤人给我们讲述了他们各自亲历的事。
——很多外国设备整套价格相对便宜,等我们把设备采购回来后,备品备件和维修价格就变得高昂了。有多高?原价1块钱,卖咱10块钱。需要维修时,老外请不来,只让我们发个文件给他们看。是修还是更换,人家说了算。一些大件坏了,老外让把设备打包托运过去,漂洋过海,一来一去半年时间。比如,甲醇项目上的烧嘴器件是个核心部件,老外更换一次,价格昂贵,供货缓慢。时间一长,就逼着我们来设计研发它、替代它,最终使这个烧嘴器件实现了国产化。
——作为一个中国人,总被老外拿住,心里很不舒服啊!20世纪80年代,老外来到我国西北地区搞装备的售后维修,是按小时收费的,从下飞机就开始算钱,这是欧美人的一种习惯。当时,老外工作1小时是700块钱的报酬,我们的职工月工资几十块钱。那时很想不通,难道老外创造的价值就有那么高吗?后来接触发现,老外懂的也就那么一小块儿,但老外的收费就是这个标准。几十年后,老外到宁东能源化工基地还是老样子。我们让老外加班维修设备,还得求他们。有时装置出了状况,大家在现场急得冒火,打电话向老外咨询,老外连电话也不接,因为那天是圣诞节。
——进口设备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检修,技术含量非常高,而且外国人的技术封锁相当严重。卖货给我们时,检测资料、图纸、数据,都不提供,只给一张简单的安装示意图,因此,内部结构、数据都看不到。老外进行维修服务时,安装和调试都不让我们靠近观看,也不让我们拍照。有一次,老外检测设备运行时,我们分公司几个领导在指挥部的高台上,远远地看着。岂料,这个老外特别生气,咆哮起来。翻译说,老外嫌我们干扰了他的工作。这个老外忙了半个月,口袋里揣着上百万元人民币走了。老外肆无忌惮地咆哮,原因就是技术封锁,他们害怕技术外泄,所以不让拍照,不让围观。我们心里都很难受,下决心摆脱老外,使劲琢磨怎么突破维修技术难题。几年下来,从依赖老外的技术专家搞维修,到现在实现了自主标准化检修。
同样,宁东人也非常难忘这样一个场景。
宁东能源化工基地早期大会战时期,国家能源局原局长张国宝来基地考察,与各企业技术人员以及负责人座谈。会上,张国宝动情地说起了国产化。
“大家乘坐过上海地铁1号线吗?”
“上海地铁1号线1993年建成,每公里造价高达8亿元!”
“原因在于,当时的地铁设备咱们中国人不会生产,大多都得从国外进口。搞进口,德国给出的价格很高,我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,售后服务也得受制于人。不搞国产化,我们中国人是买不来也求不来现代化的!”
张国宝说这些话时眉头紧蹙,拳头举过头顶。
……
2010年8月,世界的目光关注着宁东能源化工基地。历经3年努力,宁煤集团的年产50万吨煤基烯烃项目即将开车。这个项目总投资178亿元,是当时世界上单套生产能力最大的装置,也是世界首套煤基烯烃工业示范装置。彼时,国内甲醇制丙烯技术MTP处于研发阶段。宁煤集团的年产50万吨煤基烯烃项目,采用了西门子GSP干煤粉气化和德国鲁奇MTP甲醇制丙烯技术。西门子GSP技术,是当时世界上三大煤气化技术之一。当时,德国鲁奇MTP甲醇制丙烯技术,刚刚走完中试阶段,宁煤集团采用它的技术,得把MTP单台反应器进料器由中试的0.042吨/时,放大2500倍。可以说,这两项引进的技术,都属于全球首次的工业化应用。
此时,更大的困惑横亘在宁煤人面前,烯烃项目开车不顺:GSP装置点不着火、除不尽灰、投不进煤、运行时间短、水冷壁烧损严重等问题;MTP装置出现反应器床层超温、急冷水带油、丙烯产品不合格、催化剂金属离子超标等问题。煤气化技术,是煤化工发展的龙头技术和关键技术。煤气化环节,是煤化工流程的关键所在。引进的西门子GSP干煤粉气化技术和德国鲁奇MTP甲醇制丙烯技术,在烯烃项目上属于全球首次工业化应用。然而,引进的核心技术和关键装备出现了许多问题。
宁煤集团上上下下都感到很痛苦,大家把设备本身的缺陷逐一罗列出来,拿给外国专家讲,可他们顽固得很,坚决不承认设备缺陷。因为一旦承认自身缺陷,意味着要向宁煤集团赔款。两个月后,西门子总部派来世界顶尖的转调程序工程师。工程师按时上下班,四平八稳地工作了七八天,毫无效果,兜里揣上钱走了。
很快,西门子派来一位叫耶立什的技术总监。在维修现场,耶立什表现得很不友好,指责中方人员太挑剔。下决心要解决设备缺陷的宁煤人,趁耶立什下班后进到现场。第二天,耶立什发现了,非常生气,认为GSP是西门子专利技术,宁煤人一旦要改动,就等于给他们做外科手术,因此,坚决不同意。
“你们中方不配合我的工作,擅自改造,后果自负。我明天就回国!”耶立什站在装置前,咆哮起来。
耶立什既不接受宁煤人的技术改造,也拿不出好的解决方案,在场的宁煤人很生气。宁煤集团专家焦洪桥很恼火,听不下去了,板起脸说:“好!请先生早些回去!”焦洪桥摆出决裂的架势,坚决地告诉耶立什,宁煤人会对项目负责。
宁煤人坚定信念,要改造GSP,把它开起来。宁煤人盯着设备苦苦探索,从一个个细节上改造。比如,西门子设计的煤粉输送系统靠着压差运行,煤粉给量很不稳定,严重影响到气化炉的运行,他们决定尝试用阀门节流控制的方案来改进。如果用进口阀门,得一个多月,他们等不住,就近向吴忠仪表公司求助。吴忠仪表公司送来3台调节阀,立即稳住了现场。再经改造,使装置平稳运行了20多天。
至此,西门子不得不签字同意接受改造。
宁煤技术攻坚团队停止周末休息,实施五加二、白加黑、每天6次现场签到的非常规举措,围绕进口装置开展了5200项技术攻关和消缺改造。最终,他们按照自己的方式改造了西门子GSP装置,啃下一个又一个硬骨头。开车再试,很成功,问题逐渐解决了,烯烃项目整个系统走向了安全稳定。
彼时,德国鲁奇MTP装置的表现和西门子差不多。
宁煤集团组织了技术攻关团队,啃下了硬骨头。
“你们专利技术不成熟,我们帮你进行了优化!”宁煤人说。
“这是富有成效的创造性改造。”德国鲁奇的代表承认。
“我们应当分享鲁奇MTP的技术转让利润!”
德国鲁奇的代表不吭声了。过了好一阵子,说:“这样的要求,在德国鲁奇的历史上是没有过的。可以说,从来没有谁对鲁奇提出过类似的要求。”
“你们不同意,那我们自行开发工艺包!”
德国鲁奇的代表耸耸肩,很不情愿地向总部发去电子邮件,转达宁煤集团的要求。德国鲁奇审时度势,最终与宁煤人坐到谈判桌前。几经磋商,双方商定:今后宁煤集团将分享德国鲁奇MTP在全世界范围15%的技术转让利润。
宁煤人通过大量技术改造,使这个项目实现了平稳运行。但之后,西门子仍希望宁煤集团在后续项目中继续采用GSP气化设备。限于国内气化设备的技术瓶颈,宁煤集团同意了。可是,审查西门子的工艺包时,大家发现对方如法炮制,与之前烯烃项目上的工艺包完全是一致的,没有任何改动。
宁煤人提出诉求:“工艺包必须进行改动。”
西门子答复:“可以改,但企业得付给2700万欧元。”
“我们花钱买你们的技术,你们理应提供最新最好的服务。”
“即便这样,还需付2700万欧元服务费。”
……
再谈下去,宁煤集团感到脸上无光。
确切地说,整个宁煤集团都被彻底激怒了。不论从宁煤集团的情感、现实以及发展的各种角度上讲,这件事情带来的刺激很大。宁煤人决定直面困难,自主研发煤气化装置。宁煤集团看得很清楚:老外的专业不是全能的,他们的GSP气化技术和设备是有缺陷的。作为涉足现代煤化工的一支尖兵劲旅,宁煤人不会接受西门子的羞辱。
两年之后,宁煤人完成了气化炉技术的颠覆性革命。恰恰因为西门子提出的2700万欧元的天价修改费,逼迫宁煤人发明了一项更新型的气化炉——神宁炉。神宁炉,胃口好,既吃“粗粮”也吃“细粮”,特别是为劣质煤的清洁高效利用找到了一条新路径。神宁炉一经问世,扬名中外,首先在国内得到推广。2016年9月,因这件宁夏之宝,宁煤集团与美国顶峰集团签订了气化技术转让合同。彼时,美国顶峰集团在得克萨斯州的清洁能源项目,为寻找世界最先进的气化技术,历时4年全球考察,最终选定神宁炉。
这一烯烃项目成功后,煤制油,梦想成真的日子不远了。
(未完待续)
(作者系宁夏作家协会会员)
责任编辑:谢 斌